妻子董柳是在市卫生系统的联欢会上认识的。那天在市青年宫举行的联欢会,有好几百人参加。没想到卫生系统有这么多漂亮姑娘,男青年却偏少。董柳就坐在我身边。有两支舞曲没人邀她,我就替她感到紧张,好好的一个姑娘,安安静静的,怎么被冷落了?她那安静的神态让我心中动了一动。也许今天漂亮姑娘太多,一个个都装饰得色彩飞扬,这姑娘她吧,似乎没有刻意打扮,就被忽略了。我带着同情心邀她跳舞,我感到自己有这种责任。她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,马上站了起来说:“我,我不太会跳。”我们一连跳了几曲,谈话中我知道了她叫董柳,从卫校毕业已经四年,在市五医院当护士。
回到宿舍我老是想着董柳的事,想向自己问一个为什么时,却说不出道理,心里有个鬼在蹲着似的。可过几天回过头来一种感受还是挂在心中的那一个地方。
我下决心给董柳写了一封信,约她到天都公园门口见面,管她有没有男朋友呢。我不要什么道理,什么条件,想写就是最大的道理,为什么问过来问过去,自己也给问糊涂了。那天我在七点半准时到了公园门口,正想找个好位置等一会,就听见有人叫我,是她。我说:“你已经来了?”她说:“你说七点半,我怕迟到了,就提前来了。”我心中一热说:“你来了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,看我等得不耐烦了走过来走过去的,你再出来,喘着气告诉我说路上堵车了。”她羞羞一笑说:“不想那样。”我说:“好,好。”我要去买门票。她说:“我来早了,就买好了。”接下来的事情就有点太公式化了,我甚至觉得事情的展开太顺利太平淡,没有阻力就无法使感情的力度得到充分的表现和证实。董柳太相信我,我说什么都是真的对的,这简直使我对她产生一种怜悯以至忧虑。我说:“亏你碰了我,碰了别人就给骗去了。”她说:“我一个小护士,他骗我干什么?”我笑了说:“骗你干什么?骗不了你的钱骗你的人,骗不了你的人骗你的感情。”她望着我说:“我就那么不会看人?”这倒使我觉得非得跟她好下去不可,不然她跌到花花公子手里怎么办?我说:“将来我们没有房子你可别怪我。”她说:“这不是有一间吗?已经很好了。”我说:“我这个人不喜欢当官,对权力一点感觉都没有。”她说:“当老百姓的总是多数。”我把自己担忧的事说出来,对她都不是个问题,我索性说:“真的到那天呢,别人都要搞个车队去接亲,还要花车,再摆几十桌,我们就算了。”她说:“你说算了就算了,你买一套红衣服给我穿,我要你买的。”我说:“这么说就没有障碍了,你今晚别回去算了,反正现在新娘子一百个有九十九个是旧娘子,我们也不能免俗。”她说:“那不行,我就愿意做那百分之一。”我说:“昨天我填登记表,在职务那一栏填了科员,括号,享受科级待遇,在婚否那一栏填了未婚,括号,享受已婚待遇。”她抿着嘴笑,连连摇头,表示不信。那天去登记了,她说:“我这一辈子就归你了,你不变心就好。”我觉得太委屈了她,一辈子也没让她当一天的主角。我说:“我现在只有这么大的能力,欠了你的,有一天我会还你的,你相信我。”我说着不知为什么直想哭,眼泪都流了下来。她掏出手绢帮我擦泪说:“怎么了你怎么了呢?这么多人,怪不好意思的。”说着她自己也哭了起来,用衣袖遮了眼,跑到一个角落对着墙壁呜呜地哭,一边说:“哭什么,哭什么,要高兴才对,其实我心里很高兴,很高兴的。”
董柳把一口箱子从医院提过来,再买了几件家具,双方在各自单位发了几十包糖,就结了婚了。新婚的感受真不知怎样描述,一会觉得很有激情,一会又觉得就这么回事。倒是董柳有一次在事后说:“我怎么早几年没碰到你?”我搞来一张旧书桌放在门外,摆上油盐酱醋,又一把刀一张砧板,再用砖头垫着搁上煤炉,有模有样地过起了日子。董柳似乎很满足,到底是女人。我呢,找了很多中医典籍来看,好久没有认真看过书了。一天到晚也没有什么事来找我,也没有什么人来找我,我觉得自己像个现代隐士。纷纷扰扰的世界在我看去是空空荡荡,地老天荒。虽没有结庐山野,又没有独钓寒江,可心中没有挂碍,恬然安然怡然,有那么点大隐隐于市的感觉,也算活出了一点境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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