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天人事处贾处长来到厅长办公室,说:“池厅长,有件事要请示一下。那年跟舒少华起哄的那一批人,今年以为形势变了,都准备报职称,一窝蜂都来了,池厅长您看?”我说:“有多少人?”他说:“除了退休的吧,还有几个调走了,剩下三十多个。”我说:“我们全部的名额也就这么多!”他马上说:“是的,是的,那我们是不是……您看?”他的意思非常明白,还想把这批人压下来。虽然他跟这批人无冤无仇,可马厅长的意思这么多年来都是他执行的,他不想认这个错。我试探说:“这个问题,你有什么主意?”他也试探说:“我当然听从厅里的安排。马厅长交待过,基本上都按原来的方针办,池厅长您也是这个意思?”我说:“按政策办吧。”他说:“对,对。”他显然没领会我的意思,而按自己的意愿,把“政策”理解厅里的既定方针了。于是我换了一种口气说:“坚决按政策办。”他马上意识到了,说:“池厅长的意思……是按什么政策办呢?”我说:“你看呢?”他有点不知所措,笑着望着我。我说:“除了党的政策国家的政策,还有别的政策?”他这才恍然大悟,点头如捣蒜说:“对对对。党,国家,党。”
我说:“我们要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一想,这些人被压了这么多年,他们过的什么日子?对知识分子来说,他们不会耕田不会炼钢,更不会杀猪也没有脸去偷去抢,职称就是命根子,这里给堵住了,住房没有,工资没有,连病人都不找他,他怎么抬得起头在家里在社会上做人?
他刚走,退休办的小蔡就进来了,站在那里说:“池厅长我向您汇报一个情况。有几个人在进行地下活动,想等今年职称评完了,跟马厅长打官司,说是要讨个说法,凭什么压他们这么多年?”我问他有哪些人,他说:“是舒少华在后面组织,但他没有职称问题,就不是当事人,不好出面,让郭振华打冲锋。
我刚上台厅里就要起波澜,我怎么向上面交待?事情不是针对着我的,但担子在我身上。下午我把其他三位副厅长叫来开个碰头会,通报了情况。丘立原说:“我早听说他们要有动作,没料到他们要来真的。”早听说了却不向我通气,巴不得有人把炉子架起来烤我吧!可见小蔡那样的人还是少不得的,不然火烧到眉毛了才知道起了火。冯其乐说:“是不是向省里汇报?”我说:“那太大张旗鼓了。”
这是马厅长留下来的事,我来擦屁股,有苦难言。过了两天,我晚上开车到郭振华家去了。他夫人说:“啊呀啊呀,池厅长您,您,您来看我们?”我说了一些闲话,又说:“刚才听耿院长说,你快退休了?”他说:“已经谈过话了,按规矩谈过话就算数了吧?”我说:“刚才你们耿院长说,你们皮肤科的梯队没形成,他想留你一年,又怕你不肯,我说郭医师我认识,那年我家一波烫伤了,还是他看的呢,就自告奋勇来找你了。像你这样的人才,正是干事的时候,退了也是医院的损失。你就给我一点面子,再干一年,把后面的人带带?”他还不相信说:“池厅长您,您,您这么看得起我?”
我说:“那我们就说定了,可不能反悔!耿院长刚才说,你的职称还没有解决,特殊情况造成的啊,今年报了没有?没报赶快把材料弄出来。再晚几天就赶不上趟了。”他夫妇俩都惊呆了,半天说:“还报?”我说:“报!我说能报,谁说不能报?”郭振华一拍大腿说:“谁知道会有云开日出的这一天?我从九一年到九五年连考了三次外语都通过了,主任医师我报了六年啊!为了这件事我头发全白了,掉了一大半,我是戴的假发呢,池厅长!”他一把将假发扯去,果然只在边上剩一圈白发了。他拍着秃顶说:“看吧,看吧,我这些年过的是人的日子吗?”他又把头使劲拍了几下,大笑起来,笑着笑着声音变了,眼泪流了出来,双手抓着我的手,双膝曲了下去说:“那我真不知怎么报答你!”我说:“谈什么报答,又不是我池大为给你评职称。一定要说报答,你支持我的工作不就是报答?”他马上说:“一定支持,坚决支持。我本来想着退休了,职称反正也没希望了,拼个鱼死网破,如果池厅长要我安静下来,我听你的!”我说:“您也有一点年纪了,火气大了对身体不好,静一点,把身体保养好,才是大道理,大道理管小道理嘛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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