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厅长从美国回来,这是我早就料到的,他在美国,没人请示汇报,没人敬之如神,他怎么呆得住?第二天我就指示计财处的人到马厅长家去为他报账,我所能做的也就是如此而已。我是人在江湖,别无选择。我觉得自己跟别的官最大的不同,就是还有一点平民意识,愿意从小人物的角度去想一想问题。把郭振华他们那一批人解放了,了却了一种心愿,也赢得了厅里上上下下的口碑。下面要做的事,就是要把华源那几个县的血吸虫发病率调查清楚。一方面我不能背这个包袱,将来认真查起来,发病率不是从我手中上去的,另一方面也想为那些无助的乡民争取更多的救助,这也是我多年来的一桩心愿。这件事做起来,无疑又是在马厅长胸口戳一刀。
两个月后抽样调查的结果出来了,华源东源几个县里的发病率不是百分之三点几,而是百分之六点一三。我把调查报告送到省里和部里,部里很快就拨了两百万,省里又配套两百万,划到了这几个县,专款专用。可谁来保证钱都用在病人身上?我组织了八个医疗队下到这几个县,自己亲自带队在下面跑了半个月,了却了自己多少年来的一件心愿。
从这以后马厅长就不再到厅里来。我知道他心中会怎么想我,他看人看走眼了。可换了谁也不会有别的选择。
大楼盖起来了,厅史陈列馆的事再也没人提起。马厅长题写的“锦绣大厦”和“厅史陈列馆”条幅放在厅办公室的抽屉里,人们都忘了似的。看着一楼大厅一千多个平方米,还没装修起来就有那么气派。现在想起来,把临街的风水宝地间开了做厅史陈列馆,这真不是正常人的思维。
我叫基建处请人对锦绣大厦作了评估,值一亿二千万。听了这个数字我有点心动,把大楼卖了用这笔钱把后面的皮箱厂收进来,有二十来亩一万多个平方米的土地,盖了办公楼,还可以盖几幢像样的家属宿舍。卫生厅中高层干部的居住条件比不上别的厅,很多人都有意见了,我上台了也得在这里烧一把火啊!我把这个想法跟丘冯几位说了,他们都同意,他们早就想换更大的房子了,可没地皮盖,把皮箱厂收进来,问题就解决了。丘立原说:“房子不盖就不盖,盖就一步到位,化工厅的厅级是一百五十平方米,我们搞幢一百八的,要有超前意识。”说来说去竟形成了一种气氛,好像锦绣大厦要不卖都不行了。
立刻有几家房地产公司来谈买房的事,金叶置业派了一位女副总经理到我家,我说:“我们已经请人作了评估,估价是一亿六千万。”我以为会吓她一跳,谁知她不慌不忙地说:“我们知道评估的结果是一亿二千万,但我们也请人评估了,不会超过一亿。”我慢吞吞地搓着手掌,说:“一刀就砍下去几千万,这样谈就谈不下去了。要不你们派人来跟我的基建处长谈?”她轻轻地笑了说:“当然是要跟池厅长谈,我就是想跟你个别谈,不然我今天也不登门拜访了。”
第二天早上我还在睡觉,董柳在客厅里说:“这个袋子里的东西是谁送的?”我说:“是你从董卉家里带回来的吧?”记起昨晚来了三个人,谁送了东西,我怎么没印象?过一会我起来了,看见沙发下有一个黑色的塑料袋,昨天谁进门的时候仿佛提了这么一个袋子。我洗了脸刷了牙,走过去轻轻踢了一脚,有点分量似的。打开一看,里面是牛皮纸包的几包东西。我把纸绳剪开,里面是十扎百元的钞票,数了数一共六包。董柳说:“谁会把这么多钱忘记在这里?”我说:“那只有金叶置业,他们想买锦绣大厦呢。”金叶置业想用六十万从这里拿走二千万,这个算盘拨得再精也没有了。以前想着要违法总是很困难,却没想到这么轻易,违不违法,好像没有特别清晰的界线,也就是一念之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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